张国营

称谓只是表象，蕴含在称谓中的浓情蜜意才会真正穿越时代并超越时代，无论过去多么长久的时间，都可以击中每一位听者的心灵。

时隔十年，重读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，就是作者对于“亲爱的”这个词的使用率非常高，每一个章节都会出现若干次，另外一个高频词是“可爱的”。

小说中的人物不会将“亲爱的”这样的词宣之于口，但一旦涉及人物心理活动，无论是以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来写，总会时不时地使用“亲爱的”“可爱的”这样的词。

所以，“亲爱的哥哥”“亲爱的人”“亲爱的少安”“亲爱的润叶”等随处可见。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，只要是情深义重，都是心目中的“亲爱的”。如同少安因为家庭条件而拒绝田润叶，但心中是将润叶当成一位情感真挚的亲人。而“可爱的”一般用在形容地方，比如孙少平回村路过以前上学的地方，就把学校称为“可爱的地方”。总之，一切都带着“爱”的色彩，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。我想，《平凡的世界》能打动一代又一代读者，除了因为书中充盈着不向生活低头的顽强精神外，也因为书中的人情味。

要知道，故事开篇的设定是改革开放之前的历史时期，人们的生活还处在非常贫困的阶段，有些地方仍旧食不果腹、衣不遮体，而且大环境还存在诸多不确定性，可谓肚子咕咕、人心惶惶。从惯常的思维来看，每日忙于填饱肚子的艰辛生活本来是会让人的精神世界充满粗粝，不会动不动就心中涌起温馨的爱意和情感。

但在《平凡的世界》中，贫瘠干旱的黄土高原上，人们的精神世界并不干涸荒芜，相反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需要担负的责任和实现的价值。比如孙少安，自己读书很好，但为了弟弟妹妹的学业和帮助父母减轻负担，主动退学，承担起长子的责任，即便是成了家，也还是保持着对大家庭的责任感，甚至自己出力最多，也不愿意多吃一点饭或者往碗里捞稠一点的粥。

虽然肚子总是打鼓，但他们没有被个人的饥饿所控制摆布，而是想着如何让家人吃饱，进一步让全村的人都吃饱。在此，路遥写出了一种情怀，这是超脱于贫苦物质生活的极高精神境界，在不允许“私有”存在的年代，他们在内心深处没有私利，有的只是无私的大爱。他们爱这片土地，爱这片土地上的人，所以才会将家乡称为“可爱的地方”，将家人称为“亲爱的人”。

顽强本来是一种百炼成钢的硬品质，但路遥在《平凡的世界》中注入了弹指柔的软气质。因为，他们不是为顽强而顽强，而是有着更高的情感诉求和精神境界，他们是为了土地和亲人而顽强，而不是简单地吃饱肚子。孙少安扎根农村，是要改变家庭和家乡的面貌。孙少平在县城读过高中，眼界不只局限在家乡，有着更加远大的抱负。但他们不是那种碾压一切的理想机器，而是为了改变一切的有志青年，他们怀着“爱”来看待、对待人和事，因此他们的前进不会迷失方向，他们的抉择经得起时间的考验。

也许，路遥对于亲人互相伤害的荒唐年代记忆犹新，在他的小说中就写出了亲人互爱的故事。从1986年出版，距今已经有超过三十年的时间，《平凡的世界》魅力没有削减，其中的文学技法和人物设定如今看来早已司空见惯，但洋溢在书中的人情味至今仍在打动着一代又一代人。正如“亲爱的”这样的词在刚刚兴起时，人们说了会脸红心跳，觉得冒了天下之大不韪，若干年过去，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说法很老土。但称谓只是表象，蕴含在称谓中的浓情蜜意才会真正穿越时代并超越时代，无论过去多么长久的时间，都可以叩击每一位听者的心灵。